2013年7月9日星期二

"青史凭谁定是非" : 纪念林则徐

* 柯木林 * 

  在中国近代历 史人物中,我素来敬仰林则徐。最近,中国福州闽剧院一团莅星上演《林则徐充军》,当然不能错过观赏机会。林则徐是福州人,该剧又以福州方言演出,再加上饰 演林则徐的陈乃春,相貌酷似林则徐,看来颇具真实感。我虽不谙福州语,但佐以字幕,可以完全理解剧情,由此可见文字功能之大。该剧最后一场,林则徐襄办河 工后,不但不能免罪,反被遣戊伊犁。他与妻子郑夫人的对白唱词,是全剧高潮,赚人热泪。我手头有些关于林则徐的资料,现在把它整理出来,希望看过《林则徐 充军》的观众们,对这位近代史上杰出的民族英雄,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林则徐是清代影响较大的历史人物,清人笔记杂著中记其遗闻琐事甚多。六十年代初期,中国刊行的《林则徐集》等著作,也收集大量有关他的资料。这篇文章主要是根据《林则徐年谱》写成。这部年谱由南开大学来新夏编写,198110月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林则徐


乾隆五十年(1785年)830日子夜,林则徐出生在福建候官(闽候) 一 个中落的封建知识分子家庭里。他的父亲林宾日,是一名私塾教师,母亲陈帙,是闽中宿儒陈时庵的女儿。由于家庭经济状况较差,陈氏还需要借制作手工艺品来换 取一些收入补助家用。林则徐小时候,每天早晨上学,把母亲和姐妹们夜间精制的绢花,送到店铺寄卖,晚间放学回家,又到店铺收钱回来交给母亲。他后来写的 《先考行状》中,记述幼年贫困的家庭生活说:“每际天寒夜永,破屋三椽,朔风怒号,一灯在壁,长幼以次列座,诵读于斯,女红于斯,肤粟手皲,恒至漏尽”, 十分动人。
林则徐出世时,他的父亲已经卅七岁了。由于家境清寒,父母对他的期望很大。《年谱》说林则徐的名字,是因为他诞生的那天,新上任的福建巡抚徐嗣曾恰好从他家门经过,林宾日认为这是好兆头,于是给孩子取名则徐,字元抚,希望孩子日后能成为朝廷显贵。
林则徐幼时聪明颖悟,八、九岁时即能作诗。在父亲谆谆教导下,取得了显著的成果。林宾日教学生涯将近五十年,桃李满天下,不少门生中了举人和进士。但他最成功的是培养了林则徐,一个出类拔萃的英才。
嘉庆二年(1797年),十三岁的林则徐中了秀才,就学于鳌峰书院,这是当年福建省的最高学府。嘉庆九年(1804年)秋天,林则徐考取举人。就在这年,他和河南永城县知县的女儿郑淑卿结婚。当时林则徐廿岁,郑夫人十六岁。他们伉俪情深,终身不渝。夫妻结婚四十载,患难与共,互相敬重。后来郑夫人比林则徐早三年病故,这对林则徐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使他悲痛万分。
中举后的第二年,林则徐进京会试,没有考中。是年冬天,回到福建。为了谋生,当了私塾教师。不久,他接受了厦门海防同知房永清的聘请,到厦门担任文书,从此走上了一条新的生活道路。
林则徐的才干,深得福建巡抚张师诚的赏识和器重,招入幕府。张师诚是个老练的封建官吏,他经历军机,又任外官多年,有丰富的知识和统治经验。林则徐跟随他前后四年多,学习了有关吏治兵刑等典章制度和实际的统治权术,这对他日后的政治活动,有重大的影响。
嘉庆十六年(1811年),林则徐第三次参加会试,考取了进士,榜列第7 4名,殿试二甲第四名。这年,林则徐廿七岁。嘉庆十八年(1813年)夏天,他从家乡带了妻子到北京翰林院任职。他在北京任京官七年,直至嘉庆廿五年(1820年)七月才离开北京,赴杭州上任,开始了地方官的政治生涯。
中 年的林则徐,春风得意,他从浙江杭嘉湖道,升为江苏按察使、江宁布政使、江苏巡抚,前后约十年时间,确实是宦途通达,青云直上。由于升迁的频繁,每到一地 就任,时间都很短促,只有在江苏按察使任上,有将近一年半的任期。他的优良品格以及卓越的政治才干,深得朝廷、上级、同僚、下属及老百姓的赞赏,一时贤名 满天下。
林则徐接任江苏巡抚(18327月) 后所作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下令驱逐窜迫上海吴淞口外的胡夏米间谍船。胡夏米是英国广州东印度公司商船的职员,他根据东印度公司的指示,利用商船在厦门、福 州、镇海、宁波等地,侦察和收集中国沿海港口有关地理、军事、政治、经济等各方面的情报,从事间谍活动,为英国大举侵华打开中国门户作准备。林则徐下令苏 杭镇总兵,署江南提督关天培等人,把胡夏米船驱逐出境。当时林则徐因对整个世界形势还缺乏了解,无法得知胡夏米等人的侵略企图。但他从禁止鸦片烟土等违禁 物品非法贸易的立场去驱逐胡夏米船,无疑是正确的,这是林则徐第一次和英国人打交道。他当然没有想到,这件事正是和他后来禁烟抗英斗争的光辉事业紧密关连 着。


林则徐墨迹

林则徐任江苏巡抚时,两江总督是陶澍。他比林则徐早九年中进士,两人在翰林院时结交,有着深厚的友谊。他们志同道合,都主张经世致用,对有关国计民生的水利、漕运、盐务等事业,曾作深入的探讨,并且取得一定的成绩。两人同来江苏共事,督抚之间,关系十分融洽。
道光十七年(1837年) 一月,林则徐入京觐见皇帝,不久,升任湖广总督。这时,鸦片问题已经成为朝廷和社会各阶层人士所瞩目和议论的中心问题了。由于鸦片输入激增,白银不断外 流,严重地影响了国内经济和人民生活。清政府虽然一再颁布禁令,但因朝政腐败,贪污风行,禁令不但不能彻底推行,反而随着禁令的愈来愈严重,鸦片的进口愈 来愈多。林则徐在湖广总督任上的主要政绩,就是雷厉风行地实行禁烟。
18381131日,一向在禁烟问题上,长期游移于严禁派与弛禁派之间,态度模棱的道光皇帝,忽然作出决定,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彻底禁烟。从此,林则徐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光辉的抗英禁烟事业,在中国和世界历史上,写下了不朽的篇章。这年,林则徐五十四岁。
受命为钦差大臣的林则徐,带着赴汤蹈火和置祸福荣辱于度外的决心和气魄,离京南下。离京前,他去拜别老师沈维乔。沈维乔很 替他的前程担忧。此行所遭受的阻力和艰险,是多么大啊!不仅国内有权贵的阻挠,朝臣的牵制以及各种腐朽势力的抵制和破坏,还有国外侵略者的挑衅,真是困难 重重。所有这一切,林则徐是完全清楚的。但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早已把个人的成败利钝置之不顾。他向老师表示:“死生命也,成败天也,苟利社稷,不敢 竭股肱以为门墙辱!”这是何等气魄!
当时,两广总督是邓廷桢。他曾经赞同弛禁论。但在接到朝廷查禁鸦片的谕旨后,即写信给林则徐,表示愿协力同心,共同铲除鸦片大患。后来邓廷桢与林则徐在广州禁烟抗英斗争中志同道合,遭受了同样的命运,两人终身结为挚友。
1839310日,林则徐抵达广州,开始其禁烟运动。这段历史,许多史书都详加记载,一般人也比较熟悉,这里不再赘述。从是年63日到2 5日,林则徐在虎门海滩上销毁的鸦片,共二百卅七万六千二百五十四斤。63日是一个历史性的日子,它揭开了近代中国人民反帝反侵略的历史序幕。去年旅华,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看人民英雄纪念碑,碑上有八幅巨大的浮雕,其中第一幅就是“虎门销烟”。
18381130日受命为钦差大臣,至1840103日 被革职,林则徐所领导的轰轰烈烈的禁烟运动,前后仅仅两年的时间,便在英国炮舰的恫吓和国内反对派势力的阻挠破坏下,失败了。禁烟的结果,引起了第一次鸦 片战争。林则徐在写给他的妻子的信上说:“外间悠悠众口,都谓我激起夷衅,殊不知实出圣躬独断”。其实,林则徐并不反对正常的对外贸易,只是愚昧而狂妄自 大的道光皇帝,在初期接获禁烟成功的报告后,遂下令断绝中英贸易关系。这道命令,破坏了林则徐区别正常对外贸易和鸦片贸易的正确禁烟方针。林则徐对道光皇 帝这种做法,是很痛心的。但他无法抗旨,只有执行命令。于是中英关系进一步恶化,使英国找到了采取侵华行动的借口。
鸦片战争爆发以后,道光皇帝便把一切责任推给林则徐。于是“重治其罪”,遭到被革职和流放的处分。从此,古老的中国进入了近百年来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苦难历程。这一苦难的历程,正是和林则徐的被黜同时开始的。
林则徐被革职后,从广州督署搬出,住到一所盐务公所里,这是盐商们敬佩他,答应他借住的。这段期间,他虽身处逆境,仍然关心时局。当他得知提督关天培在虎门炮台阵亡的消息后,无限悲痛,挥笔写了“我不如你”四个大字,表达了本身愿以身许国的赤胆忠心。
林则徐曾经请求过道光皇帝,准许他“戴罪”前赴浙江抗英前线,参与谋划镇海的军事防御事务。道光皇帝虽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林则徐在镇海效力不过一个多月,便和邓廷桢,被就地发配伊犁充军。18417月,林则徐离开了镇海军营,踏上了遣戌伊犁的途程。
福州戏《林则徐充军》的时代背景,就是林则徐赴伊犁途中,在河南襄助王鼎办理治河工程的事迹。从时间断限上说,大概是在18419月至18423月这短短半年的时间。王鼎和一些正直的官吏,本来是希望林则徐治河成功后,能将功折罪,免于流放。但结果仍旧被遣戌伊犁,大家都为之愤愤不平。
林则徐经过四个月又三天的时间,才走完赴戌的途程。——18421210日抵达戌地伊犁惠远城。这年,他五十八岁。
晚 年的林则徐,在西北边陲渡过了三年的岁月,虽然因为水土不服,时患感冒、脾泄诸症,以致身体十分孱弱。但是,出于对边陲开发事业的热忱,时常带病办公。他 常常以历史上臣僚谪贬的故事,勉励自己劝慰家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种不计个人荣辱得失,随遇而安的坦荡襟怀,林则徐是完全做到了。
18451月, 道光皇帝谕林则徐赴南路阿克苏、乌什、和阗查勘新垦地亩。这一年林则徐已经六十岁了。对一个身体衰弱的老翁来说,这是一项很艰苦的任务:道路绵长,工作繁 苦,但林则徐坚定地前往。他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穿行大山、丘陵和沙漠,长途跋涉,遍行南疆三万里。他勘文屯田地亩,策划兴修水利。在吐鲁蕃,他推广坎 井,这对吐鲁蕃的开发,起了重要的作用。新疆人民为了表示对他的感激和纪念,把坎井称为林公井,把他所指导使用的纺车,称为林公车。
184512月,林则徐在哈密奉旨释放。翌年1月,在从哈密进关的途中,奉旨以三品顶戴先行署理陕甘总督,随即赴凉州驻扎,镇压藏民起义。18468月,调任陕西巡抚。在陕西巡抚任上,除了办理陕西的赈灾外,主要的任务是镇压刀客和回民起义。
这时林则徐身患重病,他奏请开缺调治,但道光皇帝不准,只给了三个月的假期。18477月,林则徐抵达昆明,任云贵总督。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他的妻子在昆明逝世。
在陕甘总督和云贵总督任上,林则徐仍然没有忘记寻求救国救民,富国强兵的道路。然而这时的中国,已经日暮西山了。他曾说:“知病而无药,与不知病等”。他沉痛地感到,救治衰败的中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自从郑夫人去世后,林则徐身体日益衰弱多病。18497月,他又上奏请假治病。八月,又奏请开缺回乡调治,道光皇帝批准了。十月,林则徐卸任回福州。
1850年, 广西爆发了天地会起义,起义蔓延至广西各地,声势日大,朝廷惊恐万分。这时,道光皇帝已经逝世。继统的咸丰皇帝派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西桂林镇压天地会 起义。林则徐接旨后,不顾孱弱的病躯,星夜奔赴广西。一路上旧病复发。十月十九日抵达广东潮州附近的普宁县就与世长辞了,享年六十六岁。死后归葬福州马鞍 山。
关 于林则徐的死,根据厦门大学杨国桢的考证,是被洋商所暗害。因为那些在禁烟期间吃过亏的洋商,对林则徐恨之入骨。这次他重来督师广西,深怕对他们将大不 利,于是卖通了厨子,用巴豆(一种十分厉害的泻药)熬粥,下了毒手。林则徐逝世的具体地点在今普宁县洪阳镇一间糖果加工厂的地方。
林则徐有四男三女,四男依次为汝舟、秋柏(早卒)、聪彝、拱枢;长女尘潭(适刘齐衔)、次长普晴(适沈葆桢)、幼女金鸾(适郑葆中)。林则徐的第五代孙女林子东,现年六十八岁,尚健在,现任福建省社会科学院院长。
林 则徐是封建官僚中屈指可数的杰出人物,人们称颂他是治狱严明的“林青天”。在他的思想里,一贯充满着对历史民族英雄的敬仰,忠君爱国。早在青少年时代,他 在福州就常和同学去凭吊李纲的祠墓。在杭州任内,主持重修于谦祠墓和岳坟,并十分强调继承岳飞、文天祥、于谦等人的忠君爱国的传统。这种传统,根深蒂固地 在脑海里,与他后来的一番事业,坚密地连击在一起。
林 则徐也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先驱者。他十分重视调查研究。在广州禁烟期间,不仅广泛地查询国内有关鸦片的各种情形,还注意国外各种有关资料的 收集。他的幕僚中就有通晓西事的译员,翻译英商主办的《广州周报》,后又编辑《四洲志》,并将这部资料交托给魏源,嘱他编撰《海国图志》。流放新疆期间, 又鼓励当地大臣阿明绘制《卡外舆图》,藉以提醒国人防御北方敌国从边境入侵。
林 则徐的一生在宦海中浮沉了近四十年。从京官的翰林院编修,到外官的督抚以及钦差大臣。宦迹所至,从东南沿海到西北边陲,从中原腹地到西南边疆。他经历了不 少政治风浪,作出了无愧于时代的历史贡献。他一生中的大量言行,无论在整顿河工,兴修水利,创制农具,救灾放赈,还是在查禁烟害,改革财政,开放资源等等 方面,都说明了他是封建社会里的一名能员好官,也是中国近代史上具有远见卓识的爱国者。“白头到此同休戚,青史凭谁定是非?”这是他写给邓廷桢的送别诗。 有谁来评定禁烟抗英斗争的是非曲直呢?林则徐感到茫然。然而,历史毕竟是公正的,林则徐的光辉业迹,将会万古长青,永远受到人们的纪念和歌颂。兹际来年( 1985年)为林则徐诞生二百周年,又适逢《林则徐充军》在本地上演,谨以此文,纪念这位中国近代史的巨人!

原载《南洋·星洲联合早报》 1984106日至8日)



林则徐厉害,他的一个女儿更厉害,至今祠堂香火依旧鼎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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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战争”由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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