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柯木林
*
一、导言
自
古以来，中原华夏之地，即不断受到边塞外族的干扰。以宋帝国而论，其建国甫成，异民族便开始进逼。首先有雄视于北部之辽；其次有称乱于西北部之夏；再其次
则有崛起东北，灭辽而侵宋之金，至是，北宋皇朝终亡于异族之手。本文就辽人的兴盛及其汉化过程，说明其与北宋的关系，并加以检讨分析。
二、辽的建国沿革
辽
初号契丹，为东胡鲜卑族的别支，在北魏时开始兴盛。其活动范围，北接室韦，东邻高丽，西界奚人，南至营州，约当现在的热河到辽宁省一带地方，属部落的渔猎
畜牧民族。隋唐之际，势力渐大，唐置松漠都督府以羁摩之，叛服无常。安史乱后，东北与中国隔绝，复以突厥，回纥覆溃，大漠南北一时无强大部族，遂予契丹以
发展机会。其始，族号“大贺氏”，后分为八部，每部设有一酋长称为“大人”。契丹习惯每三年从八部大人中共推选一大人为“八部长”（大可汗），建旗鼓，以
号令备部。如国内发生疾疫灾难，则八部聚议，再另选一大人。这时，它的社会发展尚处在氏族家长制的阶段。唐末，契丹乘唐帝国内部斗争激剧，北边无备，曾侵
掠沿边诸郡，活动地区逐渐扩大；同时，由于受到高度发展的唐代封建经济和文化的影响，农业已与畜牧并重。
907年
（约当唐末五代期间），耶律阿保机为八部长。时幽州人民不堪刘守光的残虐，纷走塞外，依附契丹。阿保机势强，屡次入寇，大量劫夺财物，并掳掠汉族人民以为
奴隶。这样，加速了私有财产的激增，促进契丹社会关系变化。于是立城郭，分市里，定配偶，兴农垦，规模渐具。阿保机连任八部长九年，犹无退让之意。七部大
人齐起请求如约，阿保机不得已，始交出旗鼓，并自请在上京，别设一部，专治汉人，各部许之。嗣后，合并七部，并杀其大人，统一契丹。氏族制的旧生活习惯和
秩序，遭到严重破坏。916年，阿保机称帝，号“天皇王”，建皇都（热河林西），国号“辽”，是为辽太祖。在位期间，大扩疆土，北降室韦，侵女真，西破回鹘、吐谷浑、党项诸族，併有突厥故地。926年，复灭渤海国，地方五千里，有兵三十万，成了匈奴、突厥后塞外大国，中国东北方一个新兴的国家。
耶律阿保机死后，其子耶律德光继位，是为辽太宗。适逢石敬瑭叛唐，借兵于辽。功成后，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的地方给辽，辽于是更加强盛，成为日后中华民族之大患。
三、辽与北宋的关系
阿
保机崛起之际，正当五代开始之时；契丹完成统一，而中国愈趋分裂。宋太祖时，因致力于内部的统一工作，并先从弱国着手，采取“先南后北”政策，对北方强
敌，完全采取守势，只派将领镇守各要邑，且听任辽人自由贸易，免其过重之税。辽人之来华者，也甚受优待。边臣更招人为间谍，以探知敌情，故辽人偶或入侵，
皆能设伏击之，而获大捷。其时，辽当穆、景二宗相继在位，政治不修，国势中衰，无力南侵，因此，颇能与宋相安。但宋太祖对燕云失地，并未忘怀，这块土地对
于宋帝国的国防，具有无比可拟的重要性。它的丧失，使宋的东北国防线，露出一个大的漏洞。敌人可以随时自这个漏洞，冲入宋的内地，直接威胁宋帝国的首都。
太祖曾致力于积贮财帛，以为来日收复失地之用。不过，终太祖之世，宋辽并无大规模的冲突，直到太宗时，双方才展开大战。
宋初既然失去了收复燕云失地，解除契丹威胁的最好时机，等到宋太宗灭了北汉，再进而对辽，辽势已强。宋不但不能克敌致胜，反而一再挫败。
979年，
太宗亲征北汉，辽遣师援之，为宋所败，两国之好遂绝。是年，宋灭北汉，并欲乘此余威，挥军北上，收复失地，将辽人驱逐出长城。太宗从太原进兵，一直打到幽
州（北京）城南，包围幽州。但因太原战役后，将士未经休整，军粮也已匮乏，加以太宗本身志骄轻敌，所以，当辽的精锐军队来援，与宋军在高梁河一战，宋军就
大败退回，死者万余人。太宗乘驴车逃遁，为流矢所中，仅以身免。
“高梁河之役”后，宋辽在边境上的冲突，仍不止息，但双方都无多大进展。986年，
宋太宗决心二次伐辽。他不仅要收复山前诸州（幽、蓟等州），并拟收复山后（晋北云、胡等州）。宋军分三路：东路曹彬等出雄州；中路田重进出飞狐；西路潘美
等出雁门，谋会攻幽州。初期战争，宋军得到胜利，但终因军粮供应不上，士卒因惫，统帅不得其人，将领不和，指挥未能统一，东路大败于岐沟关，死者过半，中
路西路只有退却。所复之地，仍陷于辽，而宋之名将杨业，也于此役中阵亡。此次战役，辽的致胜，一因耶律休哥智勇兼备，以逸待劳，善用骑兵，辽圣宗与萧太后
复自行赴援，士气益盛；而根本所在，仍为彼此的国势悬殊。
原来五代末期，辽因穆宗失政，国势稍弱。因此，周世宗得以克复三州，宋也得以整顿内部，致力于统一大业。及景宗立，留心庶政，任用贤臣，国运又趋隆盛；而宋困多年休养身息，势亦不弱。两强相遇，遂有高梁河的决战，结果宋败。太平兴国七年（982年），
辽景宗死，圣宗继立，年幼，由帝母萧太后主政。萧太后颇有才识，内则选贤任能，修明法度；外则委任耶律休哥，主持南面军事，专意对宋。她又于汉地施行科
举，选拔人才；并劝课农桑，表扬孝友；以推行汉化为手段，博取汉人的拥护。其后岐沟关再败宋师，其势至于全盛。而宋则一蹶不振，主和之议渐盛，终至对辽订
下屈辱的条约。
宋
经高梁河、岐沟关两役挫败以后，士卒精锐尽丧，不复再有北征之力，亦不再有议取幽燕者。因而辽益轻宋，其铁骑经常蹂躏河东（山西）、河北地区；加以西夏叛
扰，使得宋帝国苦于应付。宋曾两次向辽乞和，但均为辽所拒。至太宗死，真宗即位之初，主和之论益盛。真宗曾命边臣试探求和，但未得要领。公元1004年，
辽兵又大举入犯，深入到开封以北不远的澶渊，宋朝君臣朝野大惊失措，纷议迁都。真宗为人怯懦，不能自决。当时惟有宰相寇准，毕士安主张亲征。真宗不得已，
采纳他们的建议，到达前线。当时的形势是：辽兵虽然号称廿万，但是孤军深入，粮饷不继，专靠劫掠人民来供给，所过城市，只攻下两城，其余诸州，都在宋兵坚
守中，随时可以出击，截断敌人归路。陆续集结在澶渊附近的宋军达数十万，士气旺盛，挫辽前锋，辽兵后退。这一次战争，宋朝本可获胜，然而真宗恇怯，亲征实
出于勉强，望和心切，只求目前苟且了事；加以战事对辽人十分不利，而望都之役，兵败被俘，为辽太后所器重的宋降将王继忠从中促成和好，于是北宋乃与辽订立
一个屈辱的和约，其条件为：
l.
宋每岁向辽输银十万两，绢甘万匹；
2. 辽主以宋为兄，宋帝以辽太后为叔母；
3. 国境互市。
这便是宋史上有名的“澶渊之盟”。这次和议，宋的损失虽不算大，但却是有宋以来空前未有的对外屈辱。
澶渊之盟后，宋辽双方保持和平达一百一十七年（1005年—1121年）之久。辽于订盟后，大举华化，内政进步甚速。而真宗听信谗言，罢斥寇准，对此次结盟，亦深感耻辱。但他的雪耻方法，只是自制符瑞，表示天命所归，用以博取辽人的恭敬。这种自欺欺人的举动，结果并未博得辽人的尊重，反而把太祖、太宗两朝的积蓄，耗费净尽，国势益弱。
宋
辽的和平时期，虽然维持甚久，其间也曾发生两次小的纠纷，每次纠纷的结果，总是宋方吃亏。不过，还没有兵戎相见。第一次纠纷在仁宗时，适值西北的夏兴起，
连年寇边，而辽则国内承平，乃思南侵，希望夺回为周世宗所取去的瓦桥关以南之地。于是遣使要求割地。宋以新败于夏，北边武备又废弛已久，势难用兵，因此举
朝惶恐。宋派富弼使辽力争，结果仍是屈辱的和议——每年增银绢各十万两匹给辽。宋对辽渐失去精神上的平等。至神宗时，纠纷又起。熙宁八年（1075年），辽又胁宋割地，当时王安石执政，主张“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因而割河东七百里地予辽。但大致说来，在这百余年间，宋辽未再交兵。等到辽势渐衰，女真兴起，灭辽而成为宋王朝在北方更可怕的敌人。
四、辽的汉化政策
契丹民族崛起边疆，文化低落，乘宋积弱，入寇中原，因得与汉族文化相接垠。他们也和东晋南北朝时的五胡一样，尽量吸收中国的文化。结果，在中华民族的驱体内，又增加了几种新的成分。
辽自太祖阿保机立国后，开始接受汉族文化，这是致成契丹强大的主要因素。他起用汉族士大夫，以韩延徽为谋主，其他如韩知古、康默记、王郁、卢文进等，也都是汉人。尤其是辽的开国规模，多出身韩延徽之手。因此，辽人的文化和制度受华夏文化的影响很深：
l. 在汉人居住地区内，推行农业，逐渐采用封建剥削，并营建都邑宫殿，正定上下名分，铸钱币，通商贾，一以汉俗是从。
2. 参酌契丹国俗与汉人礼仪，制定法度，制度法令亦渐汉化，使契丹人知而易行。
3. 对汉人则使之各安生业，翰林、伎术、教坊、僧道皆中国人；又尊崇儒学，对孔子尤其崇敬，立孔子庙及佛寺道观，河北河东人归之者尤多。
4. 上
京临潢府为皇都所在，汉人甚多，人文荟萃，亦为契丹境内汉文化发展的中心。太宗、世宗之世，辽的规模组织益为完备，愈慕中华风俗。皇帝的私生活大抵虽仍契
丹旧俗，朝廷仪礼则从汉制，官制亦然。官分北面与南面：北面官治契丹及其游牧部族之事；南面官治汉人州县军马租赋之事，颇能因俗而治。全国分五道，建立五
京，这是模仿唐制，亦系学自渤海。其他如刑制、学校制、选举制……等等，也大致和唐宋相同；甚至音乐、服制等都系模仿汉制。
5. 辽人之以文学著者，多以工汉文得名。辽代诸帝无不通汉文，识汉语。如阿保机于四方用兵时，常用汉字刻石纪功，其子托允工书善画；其余国人如耶律国留，萧太后等人的诗文也很有名。
6. 辽太祖又根据汉字制成契丹文字，亦曾翻译不少汉文书籍，但其字终不能流行。
契丹的汉化，加速了契丹族由氏族家长制向封建制飞跃发展的过程。后来，蒙古人入主中国，往往把辽人称为汉人，辽人汉化之深，由此可见。
高度发展的中国物质文明，使辽人尽失其前期骠悍骁勇的作风，而转变成为文弱。因此，辽人因汉化致盛，也因汉化而趋于式微。
五、结语
辽是中国东北一个新兴国家，也是北宋皇朝初期的大患。在长期的、不断的与中国接触交往、斗争的过程中，高度的中国物质文明，也就逐渐为辽人所吸收，而促成了其本身国内的汉化的加深。从此，辽民族渐渐地溶冶于中华民族的大洪炉中，与中华民族相混合而不能复辨。
原载《读史剳记》第3期 196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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